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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師大夜市之歌  jellyfishing state

原文出處:傷心師大夜市之歌

 

「師大有沒有夜市?」這是一個問題嗎?去年底開始浮上檯面的師大商圈紛爭是讓人傷心的,傷心城市之脆弱,怎麼幾年光影,可以讓幾十年的沈澱全亂套?向來我 以為北京那種創造式毀滅的消費胡同不會發生在島嶼上。紛爭越演越烈,近來北市府開始有所作為更讓人跌破眼鏡-如同不少人已為文指出,胡亂給藥開罰卻忽視核 心的利益矛盾糾葛,拿脫離都市現實的法規來開鍘,就像是聽見大聲者手一指說「這是傷口」,便藥布式地匆匆在捷運站上貼去地名,完全不能解決底層持續惡化的問題。

同時,輿論流言創造出許多過於簡化的二元對立劃分,亦不能充分解釋這片混戰,只是更粗暴的輸送「指認兇手」的樣板邏輯:店家VS樓上居民; 遊客VS居住者; 人文咖啡店VS劣質服飾店; 房東VS租客.....二元分類或能迅速對照出兩方的利益差異,但真實生活中的樓上租客可能就是某服飾店老闆,居民也可能是常常光顧小吃攤的常客。本來就 讀師大的學生畢業後或許留下來經營點什麼,僑鄉久了成故鄉,她/他算不算是社區居民呢?


緩慢,夜多長

十年前的世紀初,回到台北讀研究所,完全不能適應台大周邊車水馬龍的寬闊車道,總喜歡騎著腳踏車往師大跑,車一拐進師大路就覺得尺度親切了,停下車步行, 減速的時空,多少個下午我沒有在研究室好好讀書,只是在巷弄中回憶緩慢的府城時光- 那步行可駐足的街廓空間,稍可讓人離開汽車的威脅和城市叢林的壓迫感。當時那些供應著學生民生需求的店家還可讓我看見老邱百貨式的應有盡有,水煎包、車輪 餅或芋頭粿一袋在手,邊走邊吃邊想著要去哪一間書店晃晃,還是到公園發個呆,晒去工學院大樓的潮溼氣味。

當時公園旁還沒有那麼多美式漢堡或酒吧露台。樹蔭下的公園常有小孩玩耍,即便夜深。猶記得當時初見夜裡的遊戲身影很驚訝,想著台北的小孩們怎麼可以玩到那麼晚啊。一旁也常有年輕學生聊天,或有老人散步駐足。老人家都不大驚小怪,夜多長又何妨呢?

陽光下的巷弄,則像是個大學旁的生活圈,配鑰匙、改衣服、修手錶、影印....樣樣都找得到。我沒有做過嚴謹的比較,但經驗告訴我,公館周邊找不到的,師 大周邊幾乎都可滿足。師大路上有超市和屈臣氏,也有龍泉市場周邊的新鮮水果或菜販。巷弄中的八大美術社不知開了多久,我喜歡進去晃晃,買枝色鉛筆或素描紙 都好,常可聽見老闆和美術系學生聊天,櫃檯邊也多有美術系師生相關的畫展訊息。這般經營存在聯繫著許多學習、交流、機會和期望,雖不是那圈內人,卻也覺得心安,感激有這般默默的支持體系,自有一種溫馨,就像是成大周邊那幾間讓建築系、工設系學生交換八卦的美術社。

 


時光允諾的細細變化和互惠

去多了,開始認識些巷子裡的貓和店家,也注意到某些店主的變化、商店佈置的改變,食物氣味或價錢的微微調整。有幾間小店剛開始好像沒有清楚的風格,漸漸 地,會慢慢摸索出形狀。有幾隻貓咪越來越胖,顯然夜市裡善心人不少,食物也豐富。不少店老闆喜歡在櫃檯旁邊貼上自家寵物或小孩的照片,隨著照片越貼越多, 雖是過路人都以為自己看著他們寶貝長大。

也有些似恆常不變的,像是師大路上年邁玉米伯烤玉米的姿態,或泰順街上那位愛開玩笑兼貪飲的豆花伯,老笑說他把酒藏在街頭某個角落。那時的店或攤販多半是 經營有年的,有街坊關係,可看見這個老闆娘吃著隔壁的花枝羹,要不手執一杯轉角的青草茶。小小店內張羅招呼者多半就是店主,你要抱怨或稱讚都可直接來回 的。有些店內雇用學生當工讀生,也偶爾可聽到老闆碎念她幾句,考試讀書之類的。仔細回想,在師大周邊除了老生常談的空間尺度和商業多樣性,那似乎美好的品 質,或是來自於時間積累所允許的關係發生和牽引。於是人在其中,即使只坐下吃一碗麵,也可品味到一點類似社區街坊的人間氣味。還沒有連鎖化經營的店多半由 店老闆自己包辦,想要討價還價或請教瑣碎問題,也有對話餘裕。對我來說,就是這些零碎的人際互動才造就了師大商圈的特殊質地,不是純粹乾淨優雅的人文氣 息,也不見得是咖啡的香氣,應該是來往中的互惠,是餓了想等待某種味道時,身體深處的感受,而且你知道應會獲得滿足,所以安心愉悅。



服飾店沒有原罪

關係累積若是緩慢的點滴,也才深刻,就像生意經營,急不得,急不出經驗和風格,急不出記憶和身體的依賴。或許,過去幾十年悠長的時光成就了十年前我所見得的市集樣貌,卻沒想到幾年之間,資本循環的速度越來越快,投資生意者越來越沒有興致來耐心經營。約莫四、五年前開始,師大周邊的好生意成了有心人眼中的好 商機,吸引來越多人尋覓店址,也成就了仲介代理的操作,賣店面、租店面,循環不止。而叫人不知如何解釋的是,這批新的店主也更多像是投資客,常常見得許多新店誠徵工讀生,卻無法得知原來的老闆是何時會出現或長什麼模樣。越來越容易聽到熟悉店家抱怨經營的辛苦和房租一再調漲。越來越容易見得新店換去老店,沒幾個月後,又被更新的一間取代。

房租越高,經營者或投資者更無耐心或能力慢慢嘗試,不成就離場,總有新人來。更多的新人或許是怕失敗,只是不斷複製充斥浮濫的模式,服飾店本來多了就有群聚效益,看似也入行簡單,那就淨開服飾店、淨批些相似衣服,甚至店名也都淨取些韓風命名,聘用的工讀生也都清一色妝扮。與其說服飾店有什麼原罪,我更傾向責怪房租上漲所驅動的利益競逐,是房租倍獲利增讓原本住得好好的居民起心動念索性搬去他處當租客,甘心把家讓出來給仲介代理; 是房租飆漲壓力所壓縮的速食商業邏輯讓服飾業在偶然機緣中成了大量複製的模式; 是高額房租讓小本經營毛利低的商家撐不下去,讓多樣的社區經濟質變為百花亂放的夜市。

同時,分不到羹卻要承受人潮衝擊的,也難免要眼紅了。仲介廣告上明示暗示,都市更新的暗潮在湧動的時刻,誰都可能有翻身機會。也不知道,在夜市裡走跳的人們,感受到何等的水溫和流動?亂潮中,常客變成觀光客,老店家換成陌生的新面孔,沒有經年累月的熟悉感和客氣在底層支撐,遇到了利字當頭的爭議,撕破臉也不足為奇了。

如果從結構性的變化來看,這商圈的質變似乎是那麼巧碰上了台北房市加溫、都市更新爭奪市中心寶地; 首爾流行成衣業出口的蓬勃發展向全世界輸出;還有台灣大量新鮮人無法參與正式就業市場,寧願跑單幫、擺地攤,或者集資開店圓某種夢想。時尚本來就是年輕人 喜愛的領域,可嘆沒有時間、空間允許太多錯誤和嘗試,於是雖有創業人數的增加,並沒有轉化為令人驚艷的創意火花。人來了,人很快地走了。我們只是看見越來 越多越相似的搭配和符號氾濫,在每一道側牆上長出一樣的空間,一般的繽紛璀璨。於是就像大家所說,台灣又多了一個五分埔。

然後我發現自己不再想走進師大那些擁擠的巷子。美術社搬到外緣了。書店和果汁吧都離開了。認識多年的老闆告訴我,她們不捨,但也想要離開了。房東和她們說不加租實在對不起自己,妳說這種話要拿什麼姿態或情誼來回應呢?

 

 


記憶過剩,而且多餘

只有十年片段觀察,道不盡紛陳的夜市問題。但我相信,既有都市計畫管理更沒有辦法對應這些重要題目。城市的質變和巷弄寬度沒有絕對關係,也並非餐飲業或服 飾業本質上的問題。不管叫做@@里還是oo夜市,如果沒有時間讓關係慢慢醞釀,假對立也會變成真對立。而只怕民意代表和媒體渲染的執法者急著展現魄力,也 不留空間讓居民、店家(甚至學生、過客)試著協調出共識的價值。一味宣稱依法辦理,只是再次確認這地方原有可貴的經營基礎已然不再,構成「市場」最核心的 交換,在快速急切的推擠拉扯中,只剩下付錢和找錢,指控和哭訴。

推崇專業代理的城市中,沒有資源的人們才以肉身參與。收租人都不需要親臨現場了,仲介幫你找租客也甚至幫你裝潢。如果想推動都市更新更不需要拋頭露面,畢竟有關隱身術和暴力的傳說已在這個城市中傳頌那麼多了。要讓誰離開?那政府會依法協助。夜黑暗,一般熱鬧,月的倒影越來越長。在這尋找不到月光的過程中, 其實不需要去爭吵這個地方是優質社區還是夜市商圈,地名有無標記也無所謂,失去的,都已經失去了。快城市中,記憶過剩,而且多餘。

 

 

 

 

 

 

 

編按:徵得作者同意,附出處全文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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